Friday, September 21, 2007

[转贴] 杨叛原创小说 杀手人生

杀手人生

作者:杨叛

  做杀手并不是我的选择。
  可我的曾祖父是杀手,祖父是杀手,父亲是杀手,哥哥也是杀手,所以,我顺理成章的也成了杀手。
  很小的时候,我喜欢看书。
  沉甸甸的一本书中,一行行整齐的诗句散发着墨香,捧起来,便有种安宁的心情。
  我家有个小小的园子,里面支着层层的葡萄架,人躺在下面,眼前便是一片绿色的天空。
  落寞的秋风下,我总是喜欢坐在葡萄藤的绿荫下,捧着一本书静静的看,阳光逆着层层的叶子照在书上,那书便带着淡淡的绿色。耳边,叶子沙沙的响。
  书香与天籁沐浴了我幼小的灵魂。
  书中有着种种的神话,其中我最喜欢的一个便是梦之舟瑟克塞斯的传说。
  据说在海的那边,天之尽头,有个美丽的岛屿——依鹿什。
  那是个诗的国度,爱的世界,美的天堂。甘泉流淌,果实累累,人们在幸福中永生。
  每隔一百年,会有一艘巨大的蓝色帆船从这世界的各国驶过,将诗人们接到那梦幻之岛。
  那便是梦之舟——瑟克塞斯。
  实在是爱煞了这个故事。所以,小小的我便梦想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
  那天的天色是碧青的,我象往常一样坐在葡萄架下,看着我的书。
  突然一只翠绿的蝈蝈跳到我的书上,我静静的看它。
  它动了动纤细的脚,那脚微微的弯曲着,很明润的的绿色带着种柔和的浅黄,象春塘边的柳色。
  它的眼睛浑圆闪亮,一点黯然的青芒在当中忽隐忽现。
  我轻轻的向它吹了口气,它没有移动,带着一点忧郁的眼神望着我。
  这时,我听到了娘唤我的声音。
  那声音很嘹亮,远远的传了开去,带着金钹的颤音。
  如果我知道她唤我是为了什么,我就会躲在那绿色的葡萄藤下,永远不再出去。
  然而我收起了书,从那一片静谧的绿色中走了出来。
  家中的光线很暗,娘的脸隐藏在阴影中,我看不清。
  直到现在,我始终不能回忆起她的样子。记忆中,她总是在屋子里,在黑暗中。
  “你已经到了学习的年纪了,从明天起,你就要学着怎样的去做一个杀手。”娘的声音很温和,也很遥远。
  我抬着头,本能的摇了摇。我想我摇头的姿势一定不对,因为我从来没摇过头,我是从左向右摇的,下巴高高的在右面荡了一下后,悠然的摆回到左面,我的颈骨发出危险的劈啪声,提醒我这动作是多么的鲁莽。
  “为什么?你的曾祖父是杀手,祖父是杀手,父亲是杀手,哥哥是杀手,所以,你也应该是杀手。这是你的命运,你没有别的选择,我也没有。”她的声音从很高的地方投掷下来,摔在地上,发出很响的回声。
  我的年纪还不足以让我进行反驳,所以我做的便仍旧是那危险的摇头动作。我的颈骨因着这不习惯的动作再一次的发出叹息。
  “那你想做什么?”她的语音中带着些许平淡的无奈。
  “我想做一个诗人。”我喏喏的回答。
  “诗人?!”娘沉默了一阵,“你想做诗人?诗人……”她就这样喃喃的重复着我的愿望,一时间仿佛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仰着脸,期盼的望着她。
  “你相信诗么?诗是不真实的,那种虚幻的美丽会令你迷惑到完全无法发觉命运中背负的黑暗;诗是脆弱的,那种温柔的希望令到你的心灵无法承受任何现实中纠错的悲伤;诗是茫然的,那种盲目的浪漫令你忘记了需要履行的人生中必须的责任……”娘的声音激动了起来,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叹息道,“所以,我的孩子,还是做一个杀手吧。”
  可小小的我有着小小的固执。
  最后,娘只得找来了萧大爷。
  我从小就怕他,他有一对刀一样锋利的眉毛,只要它们一收拢,我便立刻忘记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只会愣愣的眨眼睛。
  娘把萧大爷和我关在一个小屋里半个时辰,我出来的时候,这世上便多了一个小小的杀手。
  我被娘送到了杀手学校去学习杀手的技能。临走的时候,娘抱着我哭了,我没有哭。
  那一年,我七岁。
  学校建在一个荒凉的山谷中。灰色的峭壁间荆棘丛生,形状古怪的巨大岩石魔鬼般的在潮湿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学校的一切都是白色的。雪白的高墙,灰白的角楼,青白的窗子。
  我们,则穿着白色的袍服。
  每天天蒙蒙亮时,我们都被藤鞭从被窝中赶起,一队队的操场上瑟缩着排列整齐。
  头戴黑色羊角的领队会大声的问我们:“你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们便仰起头,齐声大喊:“杀人!”
  “你们为什么杀人?”
  “我不杀人,人必杀我!以人之死,换我之生!”
  稚嫩的童音在山谷的黎明中久久回荡。
  然后我们便沿着那陡峭的山谷攀援奔跑。
  晨风总是刺人的凛冽,浓浓的雾气掩盖着眼前的路径。
  在前进的队列中,经常会有小小的身影突然消失在悬崖的边缘,我们听到尖锐的哭叫声在山谷中回荡,可没有人敢停下来。
  停下来的人,会被教官扔到悬崖下。
  我们的课程有五门,技击,易容,轻功,暗器,毒药。
  学校那白沙铺成的操场上,我们学会了挥舞着手中的木刀,用最快的速度劈掉面前的目标的头;学会了面带着在微笑将手中的喂毒暗器射入目标的心脏;学会了无声无息的潜到目标身后扭断他的脖颈……
  炽热的阳光照在雪白的细砂上,明晃晃的刺眼,可我们不敢眨眼。
  教官就站在你的身后,手中拎着鞭子,眼中闪着渴血的光。
  并不是所有的教官都是那么凶狠,我还记得教我们毒药的那个教官。
  和别的教官不同,她是个很漂亮很温和的女子。尽管那白色的长袍十分宽大,可她走路那摇曳多姿的样子仍让我们着迷。
  她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柔柔的,带着一丝甜意:“同学们,如果把蜈蚣、蟾蜍、蜘蛛、蝎子、毒蛇这五种动物的毒液混在一起,配上鹤顶红、孔雀胆,熬上七七四十九天,会做出什么东西来呢?”
  我们便张开小嘴,一齐扯着嗓子大声的喊:“五——-毒——-散——-!”
  她愉快的笑了:“同学们说的对!这五毒散啊,可是很了不起的毒药噢,历史上,许多的帝王都用它来毒杀反对自己的大臣啊!你们长大了都会成为很好的杀手,它对你们也是很重要的喔!下面,哪位小同学来发挥一下想象力,怎么使用五毒散呢?”
  我们便会争先恐后的举起小手,回答老师的问题。
  “下在酒里!”
  “下在井里!”
  “下在河里!”
  老师惊喜的抱起最后的那个小朋友,在大家嫉妒的目光中,狠狠的亲了他一下:“这位小同学好了不起,下在河里,可以毒死好多的人啊,你们大家,都应该象他学习呀!”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喜欢这个教官。
  直到她毒死了一个在背后骂她骚狐狸的女同学。
  她把奇痒的毒药下在那个女同学的头发里,然后笑吟吟的看着她哀嚎,拔光自己的头发,挠破自己的头骨。
  然后她让头目把那尸体扔去喂狼。
  头目是从我们当中选出来的,与教官不一样,他的地位特殊。所有违反纪律的事情他都要向教官报告,就象那个女同学的事情。
  我发现,所有小组的头目都有着和萧大爷一样的眉毛,它们一皱的时候,我便想起了和萧大爷在一起的那半个时辰。
  除了主课,我们也有实验课。主要就是杀一些小鸟,青蛙,老鼠这类东西。
  要是你杀的快杀的好的话,学校会给予奖励。发给你一把开了刃的精制小刀,或者,是一瓶毒药。
  当然,惩罚也是有的。尤其象我这种经常不完成作业的孩子。
  一般不过是对着草人,大声喊着“杀”连劈个几千次。
  要是频繁连续的犯错误,就用另外的方法。
  那次实验课,我分到了一只绿色的小鸟。
  它很小的样子,纤瘦而温暖的躯体在我的掌中颤抖着。小小的眼中酿造着一种沉淀了的碧色,那分近乎绝望的哀伤让我心悸。
  我张开手掌,那小鸟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支起了身子,不解的看了看我,然后张开翅膀,飞走了。
  那翅膀拍打的声音很动听,那一瞬间,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杀戮,看着那道绿色的虹影欢悦的消失在窗口。
  时间有着刹那的停滞。
  然后是微笑。
  因为这只小鸟的自由,我受到了特殊的惩罚。
  在楼顶走廊的尽头,有个古老的壁橱。
  那是个专门关孩子的地方,阴冷,黑暗,是鬼魂的乐园。
  传说许多的孩子都死在那里,带着一脸的恐惧。
  我被关到那壁橱中,看着那沉重的门在面前合上。
  我在绝对的黑暗中倾听自己的呼吸,密封的空间中有风在流动。
  然后四面八方有冷冷的手在摸索,还有绝望的呻吟。
  我努力的去想那葡萄架和读过的诗篇,渐渐的,我的心暖和了起来,
  在那深深的寂静中,我恍惚听到低低的孩子的欢笑声在耳边响起,很微弱的,一连串的笑声。
  想起那传说,我悄声的问:“你们是不是和我一样,都想做诗人呢?”
  笑声非常的轻盈。
  下课的时候是我一天最快乐的时光。
  别的孩子在兴奋的讨论着杀人的技巧,彼此研究着对方的身体,指指点点,希望找出最脆弱最致命的部位。
  还有的在绘声绘色的讲述着杀手界的种种传说,哪个天才又在很小的年级就成为职业杀手,哪个同学被一流的杀手组织看中,还没毕业就已经被选定……他们乐此不彼。
  我一个人在远处的林子中默默的走着,吟哦着我的诗篇。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时光流逝,实验中我们杀的青蛙和小鸟换成了狼和狮虎。
  我的身体长高了,我的心还向往着诗歌。
  在我十七岁那年,我认识了安兰。
  她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子,她的笑容让我想起开在悬崖上的雏菊,她走路的时候,带着诗意的节奏。
  我喜欢诗,也喜欢雏菊,所以,便喜欢上了安兰。
  杀手是不允许有爱情的,那会影响杀手的素质。如果学校中的学生相爱,便会受到残酷的惩罚。
  但我的意志力和恐惧并不能够抵挡着我的爱情。
  终于有一天,我在她的桌子里放了一张纸,那上面是我写的一首诗。
  接下来,便是忐忑不安的等待。
  直到她拿着那张纸来找我。
  “这是你写给我的?”她扬了扬那张纸。
  我呐呐的点了点头。
  她微微一笑,展了开来,大声读道:
  “我执起嫩绿的藤枝,
  在细浅的白沙上,
  柔淡的月光中,
  轻轻的写下
  永远爱你
  然后仰望星空,
  期盼死亡降临,
  以让我写下的
  成为人世间
  最完美的誓言。“
  然后,她“唰”的一声,将那张纸撕成了两半。
  “可惜,我不喜欢诗人。”她笑着说。
  撕纸的声音真响,我揉了揉我的耳朵。
  她退了一步,细细的看我,突然伸过头来,使劲的在我的嘴上亲了一下。
  “这个吻是送给你的,不过,只是同情。”说完,她哈哈笑着走开了,带着那诗意的节奏。
  我望着她的背影,抬起胳膊,用袖子使劲的向唇上擦去。
  从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叫我诗人。
  渐渐的,这个绰号在同学们间也叫开了。
  我并不讨厌这个名字,但讨厌他们叫我时脸上的表情。
  三个月后,茫茫的大雪中,我们在山谷的悬崖边缘上列队。
  两个相爱的学生将在我们的面前接受惩罚。
  我们默默的看着两个年轻的躯体颤抖着站在悬崖的边缘上,下面,饥饿的狼群在咆嚎。
  随着教官的一声令下,他们被推了下去。
  在他们消失在悬崖边的那一刻,我清楚的看见他们的眼神。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永恒这种东西存在。
  如果站在那崖边的是我和安兰的话,我会后悔吗?不,不会,如果我能够看到那样的眼神,我就不会后悔。
  只要有那样的眼神。
  我忍不住向安兰望去,发现她也正望向我,看到我的目光,微微的一笑。
  下山的时候,我走到她的身边,轻声的问她:“你刚才在想什么?”
  她偏着头微笑着看我:“和你想的一样啊,诗人,和你想的一样。”
  然后走开。
  一样么?只怕未必吧……,我默默的想。
  毕业的时间终于到了。
  作为杀手,不杀人是不能毕业的。
  我们最后的杀戮实验的实验品便是活生生的人。
  上千的人赤裸着被绑在操场上的木桩上,等待着我们去宰杀。
  同学们面带笑容,用着五花八门的器具和方法将属于自己的实验品变成一具尸体。
  他们乐在其中。
  我希望永远也不要轮到我,我当然失望了。
  在教官的号令声中,我木然的来到队列前。
  面前的,是一个与我完全陌生的人,很瘦弱的样子,一脸的恐惧。
  他的身体和我的心在同时颤抖。
  “杀了他,你还犹豫什么?!”教官厉声道。
  是的,我要杀了他,否则,教官便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杀人学校毕业的必须是杀人者,而不是诗人。
  我看着那人,他的眼睛中闪烁着乞求的神色。
  不行啊,我不杀你就会死的,而且,终究会有别的人会杀掉你。
  我将手中的长刀高高的举起。
  他大声的喘息着,似乎要将一生的气都在这一刻倾吐出来。
  长刀疾劈而下!
  猛的停在他的颈边……
  他大声哀嚎了一声,头无力的垂下。
  我终于无法下手,那么说,我要被教官杀死了?
  我听到教官走到我的身边,我的身体僵硬起来。
  教官伸出手,试了一下,那人的鼻息。抬起头,向我咧嘴一笑:“干得好!”然后大声向我的身后招呼,“下一个!”
  原来,那人已经死了。他对死亡的恐惧杀死了自己。
  无论如何,我欠了一条人命。我无力偿还,除非有一天我也杀死自己。
  走出校门的我们,便是正式的杀手了。
  同学们大都已被杀手组织接收,象我这样成绩极差的,便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向哪里去。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长袍的光头大汉走到了我的身边。
  “喂,你是老三吧!”他问。
  我抬起头,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我是你哥。”他咧嘴一笑。
  我从没见过我哥,只是知道他也是杀手,很小的时候,他就被派去学习了,再也没回来过。
  但我知道这个人就是我哥,他的轮廓和我一样,看着他,我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后的自己。
  “娘呢?”我问。
  “娘死了,她托我照顾你。”他上下打量着我,好象我是待价而估的货物。
  我木然的忘着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好半天才想起来,我忘记了难过。
  哥住在城里,虽然住的地方只是一座磨坊,可仍然是城里。
  这里,你整天可以看到人流,听到马嘶。久了,眼睛和耳朵都很疲倦。
  我在哥的地方住了三天。三天后,哥说他不能白养我。
  “你得去杀人。”他告诉我说。
  阳光下,我站在微尘中,怀中别着刀。
  我一口口的吞着口水,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心跳。
  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家酒馆,我要杀的人每天都会到这里喝上一杯。
  希望今天是个例外。
  酒馆不断有进出,可没有我要杀的人。
  太阳缓慢的划着曲线向西方坠下,最终为大地吞没。
  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回到家里,哥问我怎么样。
  “他没上酒馆。”我说。
  “你明天再去。”他说。
  例外只可能有一次,第二天,我的祈祷便失效了。
  我的目标终于出现。
  这是个普通的人,衣着整洁,面带微笑,显然,他对自己的生活是很满意的。
  我看见他从酒馆的门口出来,便跟在他的后面。
  那只刀的刀柄压在我的心口,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和他的距离只有几步远,而且在逐渐的接近。
  我的刀已握在手中,我想起了自己杀死的那些青蛙和小鸟。
  这一刻,这个人和那些幼小的生灵一样的无助。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杀人的事,每天都在这个城市发生的。
  我不杀他,终有一天,他也会死的。
  我尽一切的方法平息自己那剧烈的心跳。
  我的身体已没入了他的影子中,刀向后撤,准备深入他的心脏。
  “爹——!”一个幼嫩的童音响了起来。
  我的刀和身体硬邦邦的僵在那里,看着他大声笑着抱起面前的孩子。
  阳光下,他的笑容那么的灿烂。
  生命中第一次,我知道原来人是可以这样笑得这样肆无忌惮。
  我看着他们远去,不知不觉间,眼睛变得温热起来。
  我默默的回到家中。
  哥又问我怎么样,我一言不发。
  哥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朝地上吐了口吐沫,狠狠的骂了一句“废物!”
  有一次,哥出去接生意,把我带在了身边。
  他接生意的地方是在一处很密的林子里。
  林子不大,枞树和白杨彼此提防的生存在那里。
  林子中没有鸟叫,风吹的很紧,树枝在地上的暗影威胁的摇摆。
  林子中有一片空地,一座坟丘孤独的立在那里。
  阳光努力的照了进来,显示着它的力量。
  我站在那光与影的边缘,看着哥向那坟墓走去。
  坟墓的一旁,站着一个脸庞枯瘦,双目深陷,同样穿着黑色长袍的人。
  哥和他低声的谈着什么,风声很大,我听不清。
  然后那个人从一个口袋中掏出了几枚金光闪闪的钱币交到了哥的手中。
  哥将那些钱将手中掂了掂,好象很轻的样子。
  完全不象是一条人命的分量。
  哥每次杀完人,都会去大喝一顿。
  他喝酒的时候,我站在门外。
  我看见他喝的酒是红色的,红的象血。
  他抓起酒杯,张开喉咙,把那鲜红的酒倒入,咽下,然后皱起眉头,很难受的样子。
  但马上又满上一杯那种血红的酒。
  那天,他喝完了酒,我们一起回到所住的磨坊。
  走到门口的时候,哥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不解的望着他,却见他的神情分外的凝重,缓缓的将他的刀拔出刀鞘。
  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个样子,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拔出了我的刀。
  他走到门口,用刀尖将门撞开。
  门撞到墙上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磨坊中显得很响。
  磨坊内看不到人,只有那水车的巨轮在咿咿呀呀的转动着,掀起一阵阵泼嗤的水声。
  我和哥一步步的向内踱着,金色的阳光从天窗照进来,池水又将青色的反光粼粼的映在墙上,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四周是垒得很高的层层的麻袋,里面装满了豆子。
  我们小心的观察着,然而没有任何的动静。
  就当我稍稍放松的一刻,随着巨大的水声,几条魁梧的身影从水池中破水而出,向我们扑来!
  那是卫兵!!!
  卫兵是杀手的死敌,他们的任务就是消灭所有的杀手。
  他们是杀杀手的杀手。
  三个卫兵将哥团团围住,另外一个向我扑来。
  显然,哥才是他们的目标。
  我挥舞着手中的刀,拼命抵挡着对方的攻击。
  他的力气很大,我们的刀每一次相击,都迸发出大蓬的火星。
  挡了几刀后,我的手臂已变得酸麻。他又劈一刀,我手中的刀无力的跌落。
  我将身子拼命一偏,闪开他的一刀,他的刀劈在麻袋上,豆子雨一般在空中飞溅。有几颗打在我的脸上,隐隐做痛。突然间脚下一滑,踩在豆子上,我重重的跌倒。
  那个卫兵狞笑着盯着我,双手将刀高高举起——突然他的身子一僵,眼中露出恐怖的神色,喉头嗬嗬作响,然后直挺挺的栽倒在地上。
  他的背后,插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那是哥的刀,千钧一发之际,他将手中的刀掷出,救了我的命。
  但他自己失去了武器,立即陷入了险境,两个卫兵疯狂的向他不停的挥刀——只有两个,有一个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哥冷静的在交错的刀锋中闪避,突然间他身子急挫,一名卫兵的钢刀在他的肩头划出一道血痕,趁着这个空隙,他一把抓住了那名卫兵的手臂,猛的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前,另外一名卫兵的刀刚好劈下,顿时将那个倒霉蛋的脑袋劈成两半。
  尸体的手一松,刀子落下。哥就地一滚,将刀抓在手中,反手一刀,将最后一个卫兵的双腿齐膝斩断。
  那个卫兵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摔倒在地上。
  哥抹一把脸上的水珠,将手中的刀尖点在他的胸膛上,有意无意的向我瞥了一眼,我的心一跳,他的眉毛和萧大爷的一模一样。
  那卫兵痛苦而剧烈的大声喘息着,眼睛大而绝望。
  他将双手握在刀柄上,闭上双眼,用力的向下一压。一股鲜血猛的喷在他的脸上,他松开手,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神色间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水车还在辘辘地转动着,阳光照在哥的古铜色的身躯上,反射出凶悍的光芒。
  在给哥包扎伤口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救我?”
  他莫名其妙的看我一眼,不耐烦的道:“傻瓜,你是我弟。”
  哥不知道,其实,他也不是一个很好的杀手。
  我们搬了家,住的地方附近有一片茂密的枫林,穿过它,便是一大块绿茵茵的草坪。
  百无聊赖的我,在那里渡过一个个的黄昏。
  和我一起在草坪上漫步的,还有一对母子。
  那个母亲总是穿着绛红色的长裙,有一双很深的,明澈的,微笑的眼睛。
  她总是幸福的望着她的孩子。
  那真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喜欢在微风中晃着一颗胖胖的头笑盈盈的蹒跚而行。两只小手总是向上举着,仿佛想从天空上抓下来点什么。
  在黄昏的风中,我就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嬉戏,玩耍,亲吻,直至夜色降临。
  又是一个黄昏,我出了家门,来到林子中。
  夕阳将最灿烂的光芒撒在林中,给叶子着了金色的油彩。
  已经是秋天了,微风中的缤纷落叶如雨,掉在我的身上,发出很轻的声响。
  就当走到一块空地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呼唤:“嗨!诗人。”
  我的身子突然僵住了,呆立了半晌,艰难的转过身去。
  安兰倚着一棵高大的枫树,静静地望着我。
  时间似乎停顿了,有片刻的恍惚,甚至向后流转。
  我缓缓的向她走去,我的脚步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又轻又软,如同踩在用梦编织成的毯子上。
  她一言不发的望着我,仿佛忘记了我的样子,而现在要牢牢的记住。
  我走到她的面前,呆呆的看了她一阵,低下头,又抬起来微笑着说:“我们好久不见了,有一年七个月零二十……”
  “零二十四天。”她偏了一下头,微笑着接道。
  我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还好吗?”
  她没有回答,还是那样的望着我。
  我忍不住又问道:“你……”,她突然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有些惊讶,她专注的伸出右手,中指贴上我的额头,然后轻轻的,缓缓的向下抚摸。
  我闭上双眼,感觉她的手指划过我的双眼,鼻尖,嘴唇,然后又轻轻摸上我的脸颊。
  她的手柔软而冰冷,仿佛没有任何生命的感觉……
  我猛的睁开双眼,将她的手握在手中。然后把住她的脉搏。
  “没用的,诗人,没用的。”她微笑着抽回了手。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望着她,完全失去了任何感觉。
  鲜血滴滴答答的从她的黑袍下落到地上,和枫叶的红色映在一起,那种令人绝望的红。
  “我终于忍不住从我的组织中逃出来找你,可他们不肯放过我……”她轻声道,身子顺着树干缓缓滑落。
  我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注定成为杀手?为什么我们不能相爱?为什么?
  我痴痴的望着这世上我唯一爱的人和唯一爱我的人,心想:“哪怕是一天,只给我们一天去真正的相爱,那么,这一生我就不再要求什么了。哪怕用我的余生,用几世的苦难去交换这一天,一整天。”
  安兰微笑的望着我,她的微笑依然如同那悬崖上的雏菊,那么挺秀,那么的顽强。
  “还记得那天在悬崖边你问我的问题么?”她说。
  我点点头。
  “能再问我一次么?”
  “你刚才在想什么?”我有些茫然的重复着当时的问题。
  “和你想的一样啊,诗人,”她微笑着回答,眼中闪耀着晶莹的泪花,“和你想的一样。”
  我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
  “还记得我吻过你么?”她在我的耳边微微的喘息着。
  我又点点头。
  “我还说过,那个吻只是同情……”
  是的,她说过。
  “我说谎了……”她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温柔的俏皮。
  然后,生命从那娇柔的身躯中飞走了,飞向很远的地方。
  我就那样沉默的拥着她,久久。
  然后我俯下头,在她的唇上轻轻的一吻。
  那吻带着淡淡的咸味,不知是因为她唇边的血迹,还是我脸上的泪水。
  每天的清晨,我都会去那片枫林中,安兰就葬在那里。
  我会将自己写的一首诗放在她的坟前,任风吹飘逝。
  那座坟很小,高只到我的小腿。春天,我在上面种了雏菊,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雏菊,只是感觉上她是应该喜欢的。
  花还没有开,只有很嫩的绿芽。生生的,很有朝气的样子。
  哥已经很久没有接到什么生意。
  他的脾气变的很大,成天的焦躁不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让我想起关在笼子中的豹。
  我们吃的东西一天比一天清淡,最后连肉都没有了。
  哥喜欢吃肉,就象他喜欢杀人。
  其实我想他未必真的喜欢杀人,就象他未必真的喜欢喝那种红色的酒,只是中了瘾,便再难戒掉。
  每天我都早早的离开,去陪伴安兰。傍晚,在那林荫中看着那对幸福的母子。
  一天,便很快的过去。
  这天的中午,哥带着满面的红光回来,提着一大块的肉。
  我知道,他一定又去杀人了。
  晚饭的炖肉香喷喷的,我却不想多吃。很快,就离开了。
  穿过树林,我来到那熟悉的草坪。
  出乎我的意料,今天,那对母子没有出现。
  我怅然而归。
  第二天,第三天,草坪上依然没有她们的踪迹。
  我开始感到不安,去向周围的人询问。
  一个须发苍白的老人告诉我她们被杀了,母亲和孩子的胸口被刀刺穿,那样子,似乎是杀手做的。
  胸口刺穿,那是哥的手法。
  我转身,疯狂的向家中的跑去。
  院子中,阳光下,哥在磨刀。
  刀身用力的在磨石上蹭着,很痒的样子,象吃完了猎物的狮子。
  我冲上去,一把抓住哥的衣领:“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们。”
  哥劈面一拳打在我的脸上,我跌倒,他又重重的在我的肚子上踢了一脚。
  “不杀她们,哪来的肉吃?你难道没吃?这时候跳出来装他妈的圣人!”他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我静静的躺在那里,身子因为痛楚而抽搐着,这抽搐漫延到心脏,我的心也抽搐起来。
  时间慢慢的过去,我依然没有移动,因为我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我吃的肉是那对母子的死亡换来的,我吃的是人肉。
  黄昏,我又来到那草坪,独自坐在树荫下。
  晚风很温柔的吹着,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芬芳。
  我呆呆地望着那草坪,依稀中似见到那母子在嬉戏的身影。
  我将头深深的埋在膝盖间。
  又是一天的清晨,我去看安兰。
  林中荡漾着淡淡的雾气,空气凉润,叶子的露水打在我的肩上。
  随着晨风飞舞的,除了零落的枯叶,还有一张张写着诗句的纸片。
  离着安兰的墓还很远,便看到一个纤秀的背影坐在那坟前,手中持着一张写着诗的纸,静静的读着。
  那一瞬间,我竟不敢呼吸,以为看到了安兰的亡灵。
  我悄悄的走近,怕惊扰到她的出现,如果…如果还可以看到她的微笑,那将是我不敢奢望的幸福。
  “安兰……”我轻声的呼唤。
  她听到我的声音,转过头来。
  一张年轻、美丽、充满了阳光的脸。
  不,那不是安兰。
  我的双腿瞬间失去了全部的力量,踉跄了一下,险些跪倒。
  “我不叫安兰,我叫宁紫……你怎么啦?”那少女好奇的问。
  “没…没什么。”我勉强一笑。
  “这……是你朋友的墓么?”那少女宁紫轻声的问。
  我点了点头。
  我发现我种的雏菊已经开了,灿烂的一片。
  金色的,蔷薇色的,还有白色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这些诗都是你写给她的?你……也是诗人么?”她又问。
  我想起安兰对我的戏称,微笑道:“是啊,我是诗人。”
  “她可真幸运,你这么的爱她……”她叹息道。
  我没有回答,蹲下身子,闭上双眼,伸出手去,感觉软而凉的花瓣温柔的划过我的手心。
  安兰的笑容又一次在我的眼前浮现,我不禁热泪盈眶。
  宁紫每天的清晨都会来读我的诗,原来,她也是诗人。
  和我不同,她是真的诗人。
  在她的世界中,没有杀戮和恐惧,只有温馨和宁静。
  渐渐的,我发觉自己已经喜欢和她在一起。
  不,不是因为爱上了她,只是一个人在黑夜中耽得久了,总是渴望阳光的。
  这天的清晨,我正在安兰的墓前拔去野草,宁紫来了。
  显然,她是跑着来的,红扑扑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怎么啦?”我淡淡的问。
  “我看到了……看到了,它、它已经来啦!”她有点语无伦次。
  “你看到了什么?”我有些惊奇,平时的她不是这个样子的。
  “瑟克塞斯……我看到了梦之舟瑟克塞斯!”她激动的大声道。
  我“霍”的站了起来,“在哪里?”我紧张的问。
  “跟我来。”她拉住我的手,向阴暗的树林外跑去。
  我们奔跑着,奔跑着,踏弯了青草,踢散了碎石,惊起群鸽,掠过大地,向着海滨奔去。
  终于,我们闻到了海水那淡淡的咸味,空气变得潮湿和新鲜,海鸥的鸣叫越来越清晰。
  我们在码头停住脚步,剧烈的喘息着。
  空气中流动着蒙蒙的晨雾,眼前一片大海的灰蓝色,我看不到船只。
  “在哪儿?它在哪儿?”我茫然四顾。
  宁紫缓缓抬起右手,纤秀的手指向着斜上方指去。那动作美得令人屏息,仿佛一个引路天使在为我指明方向。
  我抬起头。
  那片灰蓝向着天空耸拔而去,在接近云端的地方露出它的轮廓。
  我看到了“瑟克塞斯”。
  那是梦幻的壮丽,深情的伟大,它奇迹般的充斥在海洋和天空间,大地在它的面前显得如此狭小。
  密林般的桅杆间交织着无数的缆索,千万的白帆在它的极处汇聚成层层的云朵。
  钟声和竖琴声在鸣响,隐隐的,可以听到吟游诗人们动人的和声。
  “瑟克塞斯……”我梦呓般的喃喃道。这就是我童年时的梦想,也是我唯一的希望,如今,它就在我的面前。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诗人们穿着蓝色长袍,挂着五彩的花环,带着幸福的微笑,坐到从甲板上坠下来的巨大竹篮中,然后缓缓向着天空升起。码头上,长长的蓝色人龙向着远方蜿蜒,终于消失在天边。
  阳光下,我突然看到盔甲的反光,本能的将头低下。
  那是卫兵!
  他们在这里做什么,我用眼角的余光瞟去。 只见他们从一个个诗人的手中接过一枚金色的心形徽章仔细检查后又递还给诗人,然后才让他们通过所设的关卡,走向升降竹篮的码头。
  “那是诗人徽章,每个诗人都可以到诗人协会去领的,我的已经领到了,后天船就会起航,那时候我们一起去依露什,好不好?”宁紫那双美丽的眼睛渴望的望着我。
  “好……好啊。”我勉强微笑道。
  我去领诗人徽章?我只可以去杀手协会,去领一把刀。
  那天晚上,我抱着自己的膝盖默默的坐到天明,心中反覆默念着那两个名字:“依露什,瑟克塞斯。”
  第二天,我独自一人来到码头边,望着我那伟岸庞大的梦。
  数十只海鸥鸣叫缭绕个不停,提醒着我它们的存在。
  然而我眼中所能看到的,便只有这一只梦之舟。
  不知过了多久,我收回眼光。夕阳已斜斜坠向天边,整个码头笼罩在梦幻般的金色光芒中。
  我漫步而行,来到一个闲着的卫兵身边。
  他开始警惕的望着我,似乎从我的身上感觉到与众不同的东西。
  杀手就是杀手,即使是我这样懦弱的杀手,也有着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危险气质。
  我在他的面前站住。
  他目光中的戒意更浓了。
  “我想知道,如果我不是诗人的话,我可不可以上这条船。”我坦率的问。
  “不是诗人?”他疑惑的问。
  “不是诗人。”我肯定的回答。
  他有些疑惑的望着我,道:“那你有显赫的家室?”
  “没有。”我说。
  “无尽的金钱?”
  我摇了摇头。
  “俊美的容貌?”
  我沉默不语。
  他仿佛看到天下间最好笑的事情:“那你凭什么上这条船?”
  我一言不发的看他。
  “普通人要想上这条船,总要付出些什么。”他说。
  凌厉的海风中,我们冷冷的对视。
  黄昏,我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有一半照在我的身上,另一半隐藏在黑暗中。
  阴与阳将我的脸庞割裂开来。
  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我听到哥缓缓的拔刀声,哥一向都是那么的机警。
  然后哥看到了我。
  “妈的,吓了我一跳,怎么,今天没有出去?”哥松了口气,收刀入鞘。
  我抬起头,看着他,象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怎么了?”他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霍”地转过身去。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罩在地上。
  “啊——!”他绝望的怒吼一声,试图拔刀,几名卫兵已一拥而上,数把钢刀比住了他的要害。
  我木然的坐在那里,象在看一出戏。
  哥在网中停止了挣扎,喘息着望着我。
  突然,他微微一笑:“好啊,小子,你终于成为一个杀手了。”
  然后他们把他拖了出去。
  走在最后的那个卫兵便是我在码头上遇到的那个。
  他停住脚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向我扔来。
  我本能的接住。
  他咧嘴一笑,离开了屋子。
  我张开手,一枚心形徽章在我的手心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这个,便是我出卖自己的哥哥换来的奖品。
  亲生的哥哥。
  我突然开始发抖,控制不住的发抖。
  我的牙关发出“的、的”的声音,浑身的肌肉紧缩。
  我拼命的想停下来,可是做不到。
  我开始感到恐惧。
  开始怕我自己。
  夜色降临。
  黑暗逐渐将我吞没。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的眼球终于转动了一下。
  然后我意识到,天亮了。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这一天和以前的许多许多天不再一样。
  我站起来,浑身的骨节“噼叭”作响,仿佛站起的是一具僵尸。
  我梦游般的走出门去,向着码头的方向踽踽而行。
  我走的很慢,我觉得疲倦。
  我知道前面就是我一直渴望着的梦想,我马上就可以实现它。
  可我还是觉得疲倦,没有丝毫的喜悦。
  风很大,卷起尘砂漫天。
  我记得那天和宁紫去码头时,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天,我很快乐。
  天空中一队大雁列阵而过,在阳光中将巨大的“人”形清晰的投在了大地上。
  一阵劲风吹过,大雁的编队被吹散了。
  它们哀鸣着,努力的重新聚拢在一起。
  可是,那个“人”却已经扭曲的不象样子了。
  我茫然的望着它们消失,呆立了好久,才又向前走去。
  终于,我来到了码头上。
  诗人们大都早已登上了“瑟克塞斯”,只有余下所数十人在与亲友道别。
  远远的,我看到宁紫在焦急的张望着。
  我退后一步,缩在一座船屋的阴影里。
  我想我应该走上前去,微笑着和她一起登上这梦之舟。
  可我无法移动。
  我的梦想已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知道,终我一生,我再也写不出任何的诗篇。
  卫兵开始催促着最后的诗人上船。
  宁紫被推上了吊篮,向上高高的升起。
  风吹着她的长发,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美得透明一般。
  她仍向远方不停的眺望。
  最后一个诗人也已上了船。
  巨大的锚链在隆隆声中拉起,梦之舟终于起航。
  那成千上万的白帆张满了风,带着饱满的精神驶向远方。
  我从阴影中踱了出来,来到码头的边缘。
  一个纤秀的身影出现在船尾,向我大声呼唤着什么。
  那是宁紫。
  只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我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
  “瑟克塞斯”逐渐变成一个小点。
  我一动不动,看着在海天相接处完全消失。
  我张开右手,那枚金色的心形徽章静静的躺在我的手心。
  我将它举到眼前,仔细的看了一阵,将它用力一抛。
  那颗金色的心在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曲线,落在海水中。
  它勉强在阳光中闪耀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光芒,然后,便向着漆黑的大海深处沉没。
  我微微一笑,转过身来。
  突然间我明白了哥的意思。
  他说我终于成为杀手了,那是因为我终于开始杀人。
  我杀死了我生命中第一个人。
  我杀死了我自己。
  我大口的呼吸着那带着咸味的空气,海风猎猎的吹动我黑色的长袍。
  我逆着阳光,向着自己的方向走去。
  我的步履缓慢而坚定。
  我知道那里会有什么。
  那里有一大块绿茵茵的草坪。
  附近是一片火红的繁茂枫林。
  林中有一座生着雏菊的坟墓。
  安兰在那里等待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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